第54章 梅兰芳有多美

10月22日是梅兰芳先生诞辰120周年，艺术界举办了不少纪念活动，包括梅派经典剧目展演、相关话剧电影的展播等等。气氛虽是繁华热闹，但是看来看去，却油然而生斯人不再、人间绝响的悲凉。

        梅兰芳到底有多美？不看戏的人，也许没法真正体会。他留下的音像资料，大都是中年以后录制，体已肥，腰已粗，举止已不是那么灵便，有些原本高难的技巧，只是带个意思，点到为止，外行人看来，可能远不如现今的梅派传人娇艳纷呈。大多数人心目中的梅兰芳，只是一位知名的艺术家而已，由于声名太盛，已经不太像个真人，更像一个抽象化了的符号，代表着京剧，代表着传统文化，令人尊重，而不觉得真正的动容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，音像中那惊鸿一瞥的一点意思，处处都是余香满口，锦绣繁花啊，每个细节都足够一个京剧人揣摩终生。梅兰芳的美，是需要静心领悟的，越是接触，越觉美不胜收。他盛年时期的风采，只能从照片上得见了，灰黄素淡的影像，只因有他，绽放着追魂夺魄般的异彩。曾在他的故居纪念馆买过一套明信片，都是摆拍的剧照，其实京剧是现场表演的艺术，摆拍起码要损失一大半神采，但他的剧照仍让人觉得，身段、眼神、手势，都到了一个极致，再差一丝半毫都不成。生活照也是这样，看着随意的一站一坐，都有着一股子风流气韵，就算同是当时的名角，一大帮人站在一起，也仍显得他卓而不群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一个人，当年舞台上，到底是什么样的风采呢？看他的传记，作家孙玉声的回忆让我印象深刻，他描述十九岁的梅先生首次到上海演出的情形：“……我们先也不知道有个梅兰芳，等看完他第一天的打泡戏《彩楼配》出来，同去的朋友就都纷纷关照自己的熟案目，给他们留下长座……梅先生的扮相、嗓子和出台的那一种气度，老实说吧，过去我们的确是没有见到过的。那一次从头到尾，叫座始终不衰，加凳都找不到这许多凳子，观众情愿照付包厢票价，在包厢后面站着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光看这点回忆，都觉荡气回肠。其实京剧圈里，真正受到广泛认可的角儿并不多，四大须生个个都被老戏迷诟病，看过谭鑫培的觉得余叔岩一无是处，听过程长庚的又说谭鑫培根本没法入耳，四大名旦里头，程、荀、尚都各有所长亦有所短……二百年来恐怕只有一位梅兰芳，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，前辈还是同辈，几乎没人说他一个不字。他也确实是一位近乎完美无缺的人，舞台上艺冠群芳也就罢了，生活中，也温雅冲和，宅心仁厚，人品有口皆碑，而在国家存亡的危急关头，又显露出一份铮铮铁骨，蓄须明志，宁愿饿死也不为日寇登台，这份高风亮节，简直只能用圣人来形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，还是心决定了品，品决定了艺，艺决定了貌，所以才能在所有的照片音像、故事传说里，都发散着那样一份美到极致的光辉吧。艺术再怎样传承，那一个时代的风骨早已不再，所以看着今人演绎的梅派，再华丽，再婉转，也都透着一股子同尘的伧俗。世事皆如此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，总算庆幸，世间曾有那样美好的人来过。

        （因大连京剧院赴外地巡演，本周宏济大舞台无京剧演出。）

        （配图：梅兰芳《廉锦枫》剧照）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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